昨日，銀監(jiān)會、教育部、人社部聯合印發(fā)《關于進一步加強校園貸規(guī)范管理工作的通知》（簡稱《通知》）?！锻ㄖ芬髲氖滦@網貸業(yè)務的網貸機構一律暫停新發(fā)校園網貸業(yè)務標的，根據自身存量業(yè)務情況，制定明確的退出整改計劃?！锻ㄖ愤€表示要“開正門”，鼓勵商業(yè)銀行和政策性銀行進軍校園貸市場。
樂信集團表示，這一政策出臺，對互聯網金融領域是一件好事。一方面正視并滿足了學生群體的合理金融需求，另一方面也便于監(jiān)管，從而規(guī)避不合規(guī)費率、多頭借貸等方面的問題。由個別不良網貸平臺引發(fā)的“校園貸”負面頻發(fā)現象有望終結。
專家認為，要解決大學生多頭貸款的難題，需要建立完整的信息共享系統。
從“盲批”到走向“正門”，狂飆突進的校園貸終于停了下來。在過去的兩三年中，校園貸亂象叢生。業(yè)內人員指出，有網貸平臺風控被忽視，幾乎到了“盲批”的地步，而多頭借貸不斷出現，甚至部分地區(qū)有80%以上的學生有在三家或者更多平臺借款的記錄。此外，中介在校園貸亂象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2016年下半年，多家校園分期平臺宣布退出或收緊校園市場。偏門關、正門開，銀行的介入既有利于培養(yǎng)未來客戶，也有助于建立大學生征信系統。
網貸風控被忽視，“到了‘盲批’的地步”
2015年6月，張林（化名）的公司正式涉足校園貸業(yè)務。此前，張林的公司作為某手機品牌河南高校分銷商，為鄭州各大高校的學生提供手機分期業(yè)務，“公司業(yè)務完全和金融沒關系”。
此前的2014年，校園貸在需求的缺口上崛起了。分期樂、趣分期、愛學貸先從iPhone等大學生鐘愛且有點“買不起”的商品切入，結合電商、地推和分期付款的優(yōu)勢，短平快地迅速在全國大學蔓延。僅2014年，三家平臺在年內分別宣布已完成全國布局，且單月銷售額突破一億。
2015年，校園貸分期市場迎來狂歡，繼續(xù)呈現爆發(fā)式增長。落地廣州的網貸平臺壹寶貸也在這一年將投資觸角伸向校園貸市場，“投資了一家校園貸平臺”。
“2009年銀監(jiān)會叫停了向大學生發(fā)放信用卡后，校園金融市場被封住，但需求一直還在，而且90后的大學生消費意識更超前，”壹寶貸總經理、廣州互聯網金融協會副會長羅浩杰說，因無正規(guī)金融機構提供相應的產品，互聯網金融平臺應運進入校園貸市場。
但不到一年，張林和羅浩杰的公司均選擇關停校園貸業(yè)務。
“競爭不規(guī)范，半年后我們就完全關閉了校園貸業(yè)務?！睆埩终f，有校園貸平臺為了競爭號稱零利息、無息等吸引學生，但背后將利息轉移到產品上?！按送猓行┢脚_并不直接提供產品和服務，而是直接放錢，變成了放貸機構?！?/p>
羅浩杰對行業(yè)的無序競爭有著類似的體會。
“拼價格、拼利率，最后把校園貸的產品做成了白菜價?！绷_浩杰說，隨著產品利率差距的縮小，為了搶奪市場，風控被忽視。“到了‘盲批’的地步，就是不看借貸者的個人信息，幾乎閉著眼睛就通過了?！?/p>
劣幣驅逐良幣?！霸跓o序的競爭中，一些機構重風控、將圈客戶放在次要位置的機構反而沒有了競爭力，很難獲客，就這樣被PK掉了。”羅浩杰說，行業(yè)的惡性競爭導致了校園貸日后的種種亂象。
為蘋果手機借貸，最終欠下20萬債務
一方面，市場野蠻生長。另一方面，學生群體消費不理性，在風控不嚴的背景下，“拆東墻補西墻”的現象并不少見。
2016年，四川大學生張燕（化名）在趣分期上分期了一個蘋果6S手機，期限9個月，每個月還款600元。手機入手后，張燕才發(fā)現償還能力有限，開始向其他借貸平臺借款來填補手機分期的“窟窿”。
“最初找到一個放款人徐飛（化名），每周一還，周息30%，”但到一周后的還款日，張燕發(fā)現無力償還3000元的本金?！叭绻€上這期的利息，可以延遲到下周再還本金，但還需要再償還利息?！?/p>
償還能力不夠，利息又不斷滾動，張燕的欠款越來越多?！八榻B我到很多平臺跟他借錢，”張燕說，其共向徐飛借款39000元的本金，目前已償還了11萬的利息。同時，為了向徐飛還款，張燕用假工作信息從一些小平臺借錢，“拆東墻補西墻”。
撐不下去的張燕終于告訴了父母，父親從老家趕到四川才發(fā)現女兒半年時間欠下了近20萬的債務。
張燕父親用三天時間整理出張燕半年來的欠款，他向記者出示的“賬本”顯示，張燕先后19次向各大借貸平臺借款?！八毁I了一部手機，沒有任何其他的消費，最終陷在校園貸的旋渦中。”張燕的父親說。
河南大學生小武（化名）的校園貸噩夢同樣來自“手機分期”。
“當時趣分期的額度是1萬元，蘋果6手機6千多，我還款后又買了一個蘋果6s手機給女朋友?！毙∥渥畛踉诰W貸平臺上分期購物，后開始提取現金。
截至2015年下半年，小武陸續(xù)在名校貸、趣分期、分期樂、優(yōu)分期、零零期等多個平臺借貸12萬多元?！昂髞淼馁J款基本上為了‘拆東墻補西墻’借的?！?/p>
2017年3月，小武從任我花平臺借了3千元，自此他在網貸平臺的借款超過18萬余元，目前欠名校貸1萬7千多元，分期樂7千多元，任我花近4千元，零零期5千多元。“我還款高峰期時一個月要還7千多元，后來穩(wěn)定到每個月4千多元，未來幾個月差不多每個月要還3千元，之后就1千多元了?！?/p>
張林對于張燕和小武的借貸經歷并不驚訝?！拔覀儼l(fā)現，有80%以上的學生至少在三家甚至五家以上的網貸平臺有借款或者分期記錄?！?/p>
“因互金平臺征信系統未實現信息共享，學生在中介引導下很容易發(fā)生重復借貸。但最后學生的還款能力被透支，只能再去找中介借款，最后導致利滾利，欠債越來越多。”羅浩杰說。
6月27日，某互金平臺負責人在2017夏季達沃斯論壇上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該平臺一直沒有觸碰校園貸業(yè)務，是出于價值觀的選擇?！耙驗榇髮W生的自制力以及對自己償還能力的認知不夠清晰，最終會帶來大量的問題。”
“中介在校園貸亂象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校園貸平臺為推廣業(yè)務，招募了大量學生作為校園代理。在業(yè)內看來，中介在校園貸亂象中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
“有些學生可能同時是幾家平臺的校園代理，為了掙中介費，會引導學生在多個平臺借貸，形成了多頭借貸，”羅浩杰補充，甚至有些中介本身是“借錢不還的黑戶”：“可能在一些平臺借了錢無力償還，就用為平臺做兼職的形式償還?！?/p>
也有中介使用虛假信息套利?！耙恍W生中介為了獲利，欺騙同學拿走了對方身份證去借貸、套利，”羅浩杰解釋，中介在校園貸種種亂象中起到了不可忽視或者推波助瀾的作用?！耙灿袑W生中介為了掙錢而讓同學幫忙刷單，產生了很多集體性事件。”
近日，名校貸發(fā)布的一則報告顯示，校園貸詐騙的實施者49%為學生。這其中51.22%大學生陷入校園貸騙局主要是因為‘好處費’的誘惑。
“一般情況下，大學生幫忙‘刷單沖業(yè)績’能獲得500-2000元不等的好處費，加之騙子承諾‘錢不用你還’，大學生會在利益的驅使下，對這樣的致富方式心存僥幸或抱有幻想?！眻蟾姹硎?，為了獲得更多的“好處費”，部分大學生發(fā)展下線，拉攏他人借款，從受騙者變成了施騙者。
在張林看來，校園代理直接和學生接觸，是風控的第一道門檻。但遺憾的是，校園中介的第一道風控把關并不理想。
此外，對中介也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機制?！靶@貸的金融中介本身沒有職業(yè)牌照，同時這一群體分散、靈活，”羅浩杰說，從監(jiān)管角度看，完全杜絕中介的存在有一定的難度。
平臺停止校園貸業(yè)務，用戶活躍度下降
2016年，校園貸陸續(xù)曝出“河南大學生跳樓自殺”、“裸貸”、暴力催收等事件。這一年，隨著監(jiān)管的介入，校園貸平臺開始進入整治、退出的監(jiān)管時刻。
另一方面，阿里、京東、蘇寧分期等金融巨頭發(fā)力校園貸市場，讓體量相對較小的網貸平臺受到沖擊。
有分析指出，互聯網巨頭獲取的資金成本更低，目前跟阿里、京東等互聯網巨頭相比，校園貸平臺不占優(yōu)勢，在利率上優(yōu)勢并不顯著。
據此前網貸之家的一份調研數據顯示，純P2P學生網貸平臺年化借款利率普遍在10%-25%之間，分期付款的購物平臺要更高一些，多數產品的年化利率在20%以上，此外還會有一些手續(xù)費、服務費等隱性費用；對比來看，阿里旗下的螞蟻花唄年化利率在16%，蘇寧任性付的現金分期則為16%-20%。
“校園貸的平臺參差不齊，不少都是小的網貸機構，根本抵擋不住這些金融巨頭的沖擊，”張林說。
在道德、監(jiān)管、市場的三重沖擊中，2016年下半年，多家校園分期平臺宣布退出或收緊校園市場，也有極少家持續(xù)深耕。
2016年8月，優(yōu)分期宣布進軍非校園消費金融業(yè)務。9月，愛學貸推出“畢業(yè)金”項目將用戶延伸至后大學生市場。名校貸宣布進軍白領市場，表示會逐步降低校園內群體的比例。趣店集團（原校園分期平臺“趣分期”）發(fā)文稱，正式從校園市場成功轉型全社會非信用卡消費金融用戶。
據網貸之家數據，截至今年2月底，全國共有47家校園貸平臺選擇退出校園貸市場，其中28家選擇停業(yè)關閉網站，有19家平臺選擇放棄校園貸業(yè)務轉戰(zhàn)白領、藍領等工薪階層的貸款業(yè)務。
曾被“裸條”波及的借貸寶近日回復新京報稱，目前沒有針對大學生的校園借貸服務，不允許23歲以下的用戶借貸。而針對23歲以上的人群，借貸寶也正在努力協助用戶加強風控。
“根據最新監(jiān)管規(guī)定，借貸寶將借款人借入額度限制為20萬元，將出借人對單個借款人的出借額度限制為5萬元；要求借款人做社保、公積金、央行征信報告等認證?！苯栀J寶表示，對于23歲以上的人群，會將用戶信息進行學信網認證，即便是23歲以上，只要他是學生就會有限制。
退出校園貸市場，各家網貸平臺表現如何？
“失去校園分期市場，目前分期樂業(yè)務受到巨大沖擊，活躍用戶驟降?！狈制跇芬晃粌炔咳耸肯蛐戮﹫笸嘎?。
銀行“開正門”，進軍校園為的是未來客戶
今年4月21日，在銀監(jiān)會召開的一季度經濟金融形勢分析會上，銀監(jiān)會主席郭樹清就對校園貸引發(fā)的惡性事件進行了反思。會上提出，要加強互聯網金融與信息科技風險防控，持續(xù)推進網絡借貸平臺（P2P）風險專項整治，做好清理整頓工作的同時，加強商業(yè)銀行對大學生的金融服務?！鞍颜T打開”。
在此背景下，工行、建行、中行宣布推出“校園貸”產品，這一市場終于迎來銀行王牌軍。
“接下來正規(guī)的金融機構，主要是商業(yè)銀行、政策性銀行將成為校園貸金融市場的主力軍，”在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員董希淼看來，傳統銀行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資金成本低而使得金融產品利率低，機構網點多便于開展信貸調查，而且銀行已形成一套規(guī)范的貸款制度、方法、流程等。”
對于工行進軍校園金融市場，工行牡丹卡中心總裁王都富此前曾表示：“重點是為以后培養(yǎng)客戶，未來銀行的陣地還是在零售端。”
但在業(yè)內看來，從培養(yǎng)未來客戶角度看，校園貸仍然不是傳統銀行理想選擇。
“對于銀行來講，進入這個領域最好的辦法就是發(fā)信用卡。”在某互金平臺負責人看來，大學生市場最大的潛力及優(yōu)勢是這些人可能不僅僅是消費者，核心在于這個群體是未來的高成長人群，他們在畢業(yè)之后的市場競爭力大。
“因為這個領域的獲客成本是有限的，但生命周期是無限的，一次的服務費未來可以持續(xù)服務這個客戶。”上述人士認為，目前看來，這樣的消費業(yè)務并不是最理想的情況，所以要從信用卡入手，否則銀行做的校園金融服務可能最終都會很難規(guī)模化落地。
有助大學生信用機制建立，多頭借貸難題有望解決
值得注意的是，銀行也曾在校園金融市場上鎩羽而歸。
2003年，銀行率先為大學生提供貸款等金融服務，隨后面向大學生推出了信用卡。不過，由于后續(xù)出現了校園信用卡的高注銷率、高睡眠率和高壞賬率的“三高”亂象，監(jiān)管部門于2009年叫停了學生信用卡。
銀行是否有能力做好風控，避免重蹈覆轍？
“一般商業(yè)銀行對大學生群體缺乏了解和研究，也缺乏相關數據的支撐，目前還沒有形成一套對大學生群體比較好的授信體系、準入標準、風控體系等都還在探索當中。”董希淼說，從此前發(fā)放信用卡情況看，大學生違約率較高，出現成本和收益倒掛的情況?！爸灰€沒有一套完整的信息共享系統，大學生多頭貸款的情況仍然很難避免。”
但互聯網平臺上會記錄大學生的一些消費行為?！半m然消費行為并不能完全準確判斷出學生的信用行為，但牽手互聯網平臺是銀行涉足校園金融市場的出口之一，”羅浩杰說，銀行和互聯網平臺“牽手”正在成為共識。
近日，中行網絡金融部副總經理王海霞表示，中行希望與深耕場景的、非金融的互聯網平臺合作伙伴一起合作，實現線上對接的場景。而工商銀行牡丹卡中心總裁王都富也表示，工行和互聯網公司合作，主要是利用互聯網平臺的大數據技術。
實際上，在羅浩杰看來，隨著銀行介入校園貸市場，多頭借貸等問題有望解決?！皩W生在銀行借貸的過程就是上征信的過程，學生的借款記錄都會被共享到央行的系統中去，”羅浩杰說，銀行介入校園貸有助于大學生校園征信系統的建立。
未來校園貸市場格局如何？
昨日，銀監(jiān)會等三部門聯合發(fā)布的《通知》，要求從事校園網貸業(yè)務的網貸機構一律暫停新發(fā)校園網貸業(yè)務標的，并根據自身存量業(yè)務情況，制定明確的退出整改計劃。
“存量的先整改，先把風險消化掉。未來是否重新允許網貸機構進入校園貸市場，要根據機構合規(guī)等情況來定，”昨日銀監(jiān)會相關人員表示。
而在董希淼看來，預計暫停行為屬一個階段性的行為，待互聯網金融專項整治技術后，部分正規(guī)經營的網貸平臺作為校園金融市場的補充還可以開展業(yè)務活動?！拔磥硇@金融市場將形成以銀行等正規(guī)金融機構、持牌消費金融公司為主體，部分經營規(guī)范的互聯網平臺作為補充，線上線下相交融的格局?！?/p>
也有業(yè)內分析表示，網貸機構并不會完全退出校園貸市場。未來在校園貸的市場上，原本的校園網貸平臺的角色即將轉化，成為銀行在校園貸業(yè)務上的風控輔助力量。（新京報）